散说散文

概要：散文之“散”，历来被看做是“形”，即结构与行文的特色，所谓“形散而神不散”，也就是说，谋篇布局不必过于拘泥。这似乎成了散文这个文学样式的独特品格，用于界定其他文学样式。我对此常生疑惑。看看司马迁、司马相如、韩愈、柳宗元，包括“吾家”东坡苏轼的文章，甚而至于诸葛亮的前后《出师表》，哪篇在结构上是满天星似的散漫，哪一篇在行文上吊儿郎当?“赋”这种东西，也许可以归入散文诗，不去说它，“表”大约非得入散文之列不可。韩愈的《谏迎佛骨表》是篇奏折，倘或写得云山雾罩东拉西扯，非得让皇上扔下来重写不可。那文章的内容可以商量，而布局却绝对严谨，文气一以贯之。柳宗元的《捕蛇者说》散吗?陶渊明的《桃花源记》散吗?即使在知名的近当代文学大师之外我又格外尊敬的两位散文高手：黄宗江和于是之，读他们的文章，其结构也不散。去读黄宗江的《卖艺人家》、于是之的《祭母文》便一望可知予言不谬也。随便挑一篇鲁迅的文章，比方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、比方《过客》，胡适的《我的母亲》、郭沫若的《银杏》、许地山的《落花生》、叶圣陶的《两法师》、茅盾的《白杨礼赞》一直到朱自清的《荷塘月色》，哪一篇“散”来着?哪一篇不

　　散文之“散”，历来被看做是“形”，即结构与行文的特色，所谓“形散而神不散”，也就是说，谋篇布局不必过于拘泥。这似乎成了散文这个文学样式的独特品格，用于界定其他文学样式。
　　我对此常生疑惑。看看司马迁、司马相如、韩愈、柳宗元，包括“吾家”东坡苏轼的文章，甚而至于诸葛亮的前后《出师表》，哪篇在结构上是满天星似的散漫，哪一篇在行文上吊儿郎当?“赋”这种东西，也许可以归入散文诗，不去说它，“表”大约非得入散文之列不可。韩愈的《谏迎佛骨表》是篇奏折，倘或写得云山雾罩东拉西扯，非得让皇上扔下来重写不可。那文章的内容可以商量，而布局却绝对严谨，文气一以贯之。柳宗元的《捕蛇者说》散吗?陶渊明的《桃花源记》散吗?即使在知名的近当代文学大师之外我又格外尊敬的两位散文高手：黄宗江和于是之，读他们的文章，其结构也不散。去读黄宗江的《卖艺人家》、于是之的《祭母文》便一望可知予言不谬也。随便挑一篇鲁迅的文章，比方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、比方《过客》，胡适的《我的母亲》、郭沫若的《银杏》、许地山的《落花生》、叶圣陶的《两法师》、茅盾的《白杨礼赞》一直到朱自清的《荷塘月色》，哪一篇“散”来着?哪一篇不是连文章的架构都可以让语文老师深剖浅析?所以“散文不散”，不独是指内容、气韵，而且连外形也包括着。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，那种东扯葫芦西扯瓢，上天入地漫无边际，让人不知说什么的“散文”，概出于今人“名家”之手。因为师辈们无论去哪国留洋，受什么哲学教导，在用汉字写文章的时候，一律遵从古训，以司马、韩柳、苏王(安石)为荣，在文章架构上绝不含糊，信马由缰。今人呢，最时髦的便是“颠覆性”，历代文豪不过只值“特牛×”仨字，他小先生才是越千古超万代的第一。胡诌八扯也敢得意洋洋，要不摆弄出乡间腐儒的酸坛子左晃荡右晃荡。问题在于愣有人叫好，偏说这是独一惟一。其实，细想之，这不正是阿Q精神胜利法在文坛的表现之一吗?
　　散文之散，到底说什么?我不知道，以我之寡陋，单知道凡是被叫好的散文，其结构，行文都精妙之至，没一个散了架子趴在纸上的。不信，您就指出一篇来。
　　散文的“神不散”，是个共识。但“神”又是什么?内容?思想?气韵?
　　我总觉得散文这东西，难以条分缕析。非得将一篇文章吞进肚里，整体地咂摸它的味道才行。犹如吃饺子，您不能单挑皮儿吃，那是片儿汤；也不能将馅儿分开!这是虾肉、那是青菜，这是精肉、那是海参。要是将这些东西一样样分开吃下去，再倒点味精、咸盐、麻油在口里，说“我吃饺子啦”，成吗?饺子固然是这些东西组成的，但合起来才有独特风味儿。所以饺子是人类饮食文化中伟大的发明。散文就是文学饺子，其神韵便在于给读者的整体感受。于是乎内容啦、文句啦、思想啦，乃至作者的人品啦，便都在一种浑然的状态中灌入读者的心肺，您自个琢磨去吧。从这点儿上说，那种自以为说两句村话就飘飘然的写主儿，实在还不懂文字是怎么回事。
　　我以为，散文之不散，贵在神韵。犹如一篇好的书法作品，字断气不断，分行不分神。一篇好文章也应当是一气呵成。演戏的优点在于一气呵成，一个晚上聚精会神，演员与观众共同完成一次艺术创作。拍电影之难在于分段分景拍摄，将全片同一场景却不同一时间不同一情节而也不同一氛围的戏，一次拍完，让演员哭笑搭配喜怒穿插。倘或导演是二把刀，那完成片里也就缺乏了神韵。老实说，我们的电影情节热闹却内里没神的为数不少。盖因导演本人就缺魂少魄。写文章也如此。自己也闹不清自己要说什么的写主儿，以为反正散文不怕散，便散漫为之，像眼中无神，不能聚焦那还有什么看头?
　　神韵者包括独到的见解，独有的感情，或激越或温婉或脉脉或悲怆或悠远或亲近……总之浸染读者的心。而要有这神韵，便须有真情在，一切矫情、伪饰、卖弄、狂悖、自艾都有伤神韵。而真情须有真品性撑着，一个道德卑下的人，纵使双手会写如花文字，那文章也吐露出一股阴沟的味道，令人所不齿。而鼓吹这类文字、自以为出奇制胜者，也肯定会栽在自己的小聪明上。
　　所以，我顽固不化地认为散文这东西是见性见情的玩艺儿，非得把品格都捋直了，把心态摆正了，不打算借这文章干点儿什么让自己赚便宜的事，再来提高作文。既然是“作文”，就得讲究点儿作法，文章架构、段落安排、启承转合得大致想好。惟一可以散点儿的地方便是文句的“自由”。不必写小说似的非得按照人物的心态个性情节的演递而顺序写来，也不必写戏一般句句入扣。大约散文之散，仅止于此。所以我觉得散文的命名似乎草率了点。历史上只听见“文章圣手”，未见“散文大师”的称谓，倒不如一仍旧制，统称曰“文章”的好。这大约是我守旧思想的大暴露。
　　总之，散文之散与散文之小均不是小题目，弄明白这个大约得用尽一生的岁月，信不信?!